十多年前，王跃文的《国画》、阎真的《沧浪之水》先后发表，文坛为之震动，有学者慨叹“简直有种天机被泄露的感觉”^[1]。然而，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以后，类似的“泄密事件”大有燎原之势，官场小说掀起了一浪接一浪的出版热潮，在畅销书市场里独领风骚，成为大众文化的代表。

中国官场小说非当代特有。从唐传奇、《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到晚清谴责小说、民国讽刺小说，再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干预生活小说、新时期的改革小说、新写实主义小说，官场小说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当代官场小说有许多名字：“反腐小说”“官场生态小说”“政治小说”“现实主义小说”。但无论叫什么，其焦点无疑是各种权力场。这里所说的权力，主要指公共权力或公职权，是由少数人代表公共利益来掌握公共财富分配的制度安排。^[2]中国当代官场小说重在揭示权力的运作内幕，尤其是权力分配和治理的谋略、权力腐败（权钱色的交易）和滥用的细节、领导批示的奥妙、权力平衡的建立等，勾勒出官场的倾轧、栽刺、拔桩、篡夺、猜忌、弹劾、笼络、设套、洗牌、控制等权力斗争，官场小说已经构筑起一幅“现代官场生态全景图”（肖仁福语）。与以往相比，这幅官场图中的人物、动作和绘图方式有以下明显的不同。

人物资历完整。从书名和小说主人公上看，中国官场小说可能除了国家主席、总理、总书记，上到省部级，下到乡科级、办事员，几乎所有的官职都被写了一个遍，比如，有《秘书》《秘书长》，也有《市长秘书》《省长秘书》《首长秘书》，甚至有《中国式秘书》。

权力系统健全。既写权力教育（《党校同学》等），也写权力运行过程（《人大主任》《挂职》《调动》《提拔》《官二代》《步步高》《第三种升迁》《代理县长》《跑官》《买官》《卖官》等），更写权力腐败（《国画》《沧浪之水》《苍黄》《青花》《梅次故事》等）、权力惩罚与监督（《纪委书记》《政法书记》《反贪局长》等）、权谋权术（《二号首长》等）。

书写媒介融合。当代官场小说不仅仅有纸媒作为主阵地，而且有网络和影视推动，2011年最火的官场小说《侯卫东官场笔记》（网名《官路风流》）、《二号首长》、《秘书长》都经历了从网络走向纸质出版的过程，《抉择》《大雪无痕》等一大批官场小说也被改编为影视剧播映，好评如潮。

如此种种要素，构成了当代官场的浮世绘。在官场小说的绘图和叙事中，权力显得“微妙、凶险而又大化无形，不可捉摸”^[3]。本文旨在关注当代官场小说目前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的权力伦理，考察其主要构成及文化属性，对这些权力伦理对读者的阅读伦理造成的影响进行分析，并揭示出这些权力伦理的时代症候及原因。

一 权力伦理的三张面孔

叙事是一种伦理行为。在叙事学理论中，叙述伦理反映的是“叙述故事和虚构人物过程中产生的伦理后果”^[4]，通过对小说人物、叙述者、隐含作者、真实读者的伦理情境的整体考察，我们可以把当代官场小说的权力伦理概括为三种：人民伦理、实用主义伦理、精英伦理。

1.人民伦理

所谓人民伦理，就是在权力运行和治理中，把“人民利益至上”当作基本的道德准则，让民族、国家、历史目的变得比个人命运更为重要。^[5]这一伦理集中体现在“主旋律”反腐小说中，代表作有周梅森的《绝对权力》《至高利益》《国家公诉》，张平的《抉择》《十面埋伏》，陆天明的《大雪无痕》《苍天在上》《省委书记》，许开祯的《黑手》等。在此类小说中，反腐力量最后总是取得胜利，权力秩序和民众对执政党的信心得以恢复和重建，体现出执政党“权为民所赋，权为民所用”的宗旨。

人民伦理常常通过反腐英雄的言行或叙述者之口表现出来，如《抉择》中市长李高成的表态：

人们打心底里顺从的并不是你的职位，也不是你所拥有的权力和显赫，而是你价值的取向和立场的定位。你一心一意为的是老百姓的利益，为的是这个国家的未来，他就会认可你、敬仰你；反之，即使你拥有再大的权力，即便你拥有再显赫的位置，他也会在心底里蔑视你、憎恶你，也会把你视为他们的敌人！^[6]

这段话反复强调了当权者要遵循的原则、立场：要一心一意为老百姓谋利益，要对得住良心，要符合国家的未来，否则就会失去权力的合法性，丧失人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