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经济学一度被人们忽略，现在似乎重新回复到应有的位置。本章对美元与美国霸权关系的讨论，反映出IPE（国际政治经济学）的独特视角和分析优势。许多人都有一种感觉：美国的霸权不仅依靠军事机器维系，更需要美元的强大支撑，后者仿佛可以无限透支，根据需要决定。然而反面的意见同样不绝于耳，有人预测美国霸主地位的衰落恰恰从美元肇始，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不管哪种看法更有道理，我们应当熟悉这些各有十足根据的意见，懂得美元强大外表下的内在紧张与虚弱。何帆探讨了这种看上去可以无限透支的霸权工具，用比年度报告较长的时间段作为背景，提示了透视超级大国“超级形象”的一个重要角度。

——主编手记

一 美元贬值与国际金融体系中的潜在危险

2002年以来，美元持续贬值，国际金融市场由此进入了一个多事之秋。尤其是2004年美元、欧元和日元这三种主要货币之间的汇率大起大落、新兴市场经济体希望稳定汇率但却“树欲静而风不止”，国际游资闻风而动，助长了石油涨价、房地产泡沫以及金价走高等现象，和美元贬值相联系的美国贸易逆差和财政赤字受到普遍关注，世界经济中的各种不稳定因素犹如潘多拉盒子中的小妖纷纷出动，而所有的这些动荡均与美元的走势和地位息息相关。

在20世纪90年代，美元一直处于强势地位，但是，经济学教科书告诉我们，长期处在经常项目逆差的国家将面临货币贬值的压力，实际上，从70年代后半期，美国就已经开始出现持续的贸易逆差，90年代受到美国新经济高涨的影响，美国的贸易逆差进一步扩大，但是这时美元反而保持了强劲上升的势头。为什么美国能够藐视经济学的基本原理？这全赖美元霸权为美国壮胆。自从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后，从名义上讲所有可以自由兑换的货币都能作为国际货币，但事实上美元仍然占据了垄断地位。尽管美国在世界贸易中的比重还不及欧盟，但美元当之无愧地是最主要的交易媒介；美元是各国政府最珍爱的国际储备货币；美国一直是世界上的富人们最喜欢的投资天堂，甚至黑手党和本·拉登也要来这里洗钱。按照经济学的基本原理，经常项目逆差必须由资本项目盈余弥补。而正是外资源源不断地流入美国，支持了美国人挥霍成性的生活。按照经济学的基本原理，资本本来应该流入发展中国家，因为在发展中国家资本是最稀缺的资源，资本的边际收益才应该最高，为什么外资会流入美国？首先，仿佛好莱坞喜剧一样的新经济狂潮吸引了全球资本的追捧。其次，人们一直相信美国能够提供最安全的私有产权保护、最公正的司法监督、最聪明的金融理财分析、最缜密的会计审计服务。最后，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美国成了发展中国家的最后出口者，为了防范国际投机者的袭击，各国政府也在拼命增加以美元为主的外汇储备。这使得几乎所有的国家都要保持对美国的贸易顺差。

2000年以来发生的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最终导致了美元从2002年开始持续贬值：首先是新经济泡沫崩溃，美国的金融资产缩水已经达到4万亿美元；其次是“9·11”恐怖袭击，人们猛然发现美国不仅不是最安全的国土，反而是恐怖主义袭击的首要目标；接着是安然事件和随后的一系列华尔街丑闻，动摇了人们对整个美国制度的信心；最后也可能是最根本的一点：随着巨额贸易赤字的积累，美国必须源源不断地输入国外的资本进行弥补，结果是外国投资者持有的美国资产不断增加，美国外债不断累积，而债务的积累使得人们对美国贸易逆差的可持续性产生了怀疑。到目前为止，美国的净外债（net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position）已经占到GDP的25%左右。

如果美元贬值已经成为定局，那么美元将会缓慢下滑还是突然崩溃？从历史经验来看，在80年代中期“广场协议”之后的两年时间内，美元曾经贬值50%以上。按照美联储的一项研究，2001～2002年来以贸易比重加权计算的美元汇率每下跌10%，就会将美国经常账户赤字占GDP的比例减少1%。因此，如果美国经常账户赤字可持续水平在3.5%～4%，那么加权美元汇率只需继续下跌约10%左右即可使美国经常账户赤字达到可持续水平。然而，如果美国经常账户赤字可持续水平在2.5%～3.5%之间，那么加权美元汇率应该至少继续下跌25%才能达到经常账户调整的目的。^[1]美元的走势将因为各种政治、经济因素的作用而充满不确定性，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