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最近，法国经济学家Thomas Piketty（2014）的新著《21世纪资本论》（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引起很大震动。从现实层面看，他对自由市场和资本主义制度提出了新的批评和挑战；从理论层面看，一场宏观经济学革命一触即发。

长期以来，主流宏观经济学，尤其是增长理论，多少忽视了对两个重要问题的关注和研究：一是收入分配问题，二是财富积累问题。而这又和主流增长理论中的两个著名经验假设相关，即库兹涅茨曲线和卡尔多事实。库兹涅茨曲线（Kuznets，1955）又称“倒U型曲线”，是说在经济增长过程的开始阶段，尤其在工业化、城市化水平以及人均收入都很低的时候，增长会使收入分配状况趋于恶化。不过，随着经济的继续发展，在人均收入突破中等阶段以后，这种情况会慢慢改善，最终达到比较公平的状态。因此，整个收入分配会呈现“倒U型”走势。库兹涅茨曲线实际上只是一个经验假说，存在诸多争议，其内在的理论逻辑也并未厘清。然而，其暗含的一个似是而非的推论却被很多人接受，即我们主要应该关注经济增长本身，只要经济持续增长，收入分配问题会自动解决，从而低估了收入分配问题的重要性。

卡尔多事实（Kaldor，1961）的核心是稳态增长，即劳动生产率和人均资本稳定增长，资本收益保持稳定，资本收入比保持稳定，资本和劳动的产出份额保持稳定。与库兹涅茨曲线不同，这些经验假说可以说已经被以索洛模型为主的新古典增长理论所解释，拥有相对坚实的理论基础。此后，也在实证方面获得较多支持，几乎成为一种共识。在新古典增长模型和卡尔多事实下，增长、积累和分配实际上已经被严格限定：技术进步外生给定，人均产出和人均资本均以此速度稳定增长；为了保证人均资本稳定增长，资本积累路径是确定的，积累问题实际上已经解决；资本和劳动的产出份额稳定，也同时解决了分配问题。因此，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是外生的技术进步，只要保证了技术进步，增长、积累和分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积累和分配问题本身则或多或少被忽视了。

正如卢卡斯曾经说过的，经济增长问题如此令人着迷，一旦开始思考它，你就不会再去考虑别的问题。确实，很多经济学家埋头于经济增长，尤其是经济增长的源泉——创新和技术进步中，而无暇顾及财富积累和收入分配。殊不知，他们也许错过了很多真正重要的东西。比如，在经济增长理论普遍采用的永续盘存法下，资本和财富^[1]积累动态由投资和折旧决定，其结构变迁和价值变化并没有被充分纳入考虑。从而资本和财富积累只是经济增长的一个自动结果，其对收入分配以至增长本身的影响也未被充分揭示。

此外，这种研究倾向在一定程度上还加强了另一种研究倾向，即重视流量轻视存量，或者更具体的，重视产出（收入）轻视资本（财富），重视经济增长轻视资本（财富）积累。当然，宏观经济研究中重流量轻存量的倾向从大萧条之后就逐步出现并不断强化，大萧条中产出的极端波动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

本轮全球金融危机后，经济学界开始了系统的反思。然而，这些反思主要集中在经济周期波动方面（例如，Blanchard et al.，2010，2013），因为金融危机传统上被认为是短期波动问题。目前来看，需要反思的远不止经济周期理论，恐怕至少还要加上经济增长理论。

当然，金融危机后在经济理论研究方面还是有一些新气象的，不仅在国外，也在国内。比如，在我国，从2012年开始，由李扬、曹远征和马俊分别牵头的三支研究队伍，几乎同时展开了对中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研究（李扬等，2012，2013；曹远征、马俊，2012）。这些研究有两方面的贡献：首先，把研究力量和公共关注从传统的流量分析转到存量分析，从仅仅关注GDP到关注净资产、资本和财富，以至更广泛的存量数据；其次，建立了初步的核算和分析框架，尤其是对我国政府和公共部门的资产负债状况进行了深入计算和分析，为理解我国的经济发展和金融风险提供了新的视角。当然，这些研究也还存在很多不足，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来不断充实和提高。比如，在基本概念和基本方法方面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厘清，理论基础需要进一步夯实，分析方法也需要规范，而且，这些分析还可以拓展到其他问题和其他领域。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对目前出现的这一涉及范围广泛的新研究趋势做一些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