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不论是在海外华人社会还是中国大陆，自清朝后期以来都涌现出大批近代资本主义意义上的企业，或者说是公司，但是其中能够持续经营到当下，成为人们集体记忆之一部分的老字号的，似乎并不多见。撇除政治风云变幻和市场复杂险恶这类宏大话语，具体到华人企业自身，家族式经营和管理通常被看做是妨碍华商企业进一步发展的罪魁祸首。借用钱德勒的观点，家族企业应该顺利地由创业者主导的公司过渡到专业化管理的企业^[1]。为了让企业成为具有独立法人地位，符合经济理性的现代公司，家族成员必然要逐步退出，企业的日常管理和经营交由职业经理人负责，家族因素对企业活动的影响不断被消除，最后只保留所有权，以此获取企业派发的红利。这种美式资本主义设计出来的企业现代化路径在家族情结深厚的中国人眼里显得不近人情，难以接受。

本文借用香港利丰公司过去105年来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并不断发展壮大的例子，探讨华商企业如何在植根家族文化的基础上，发展出独特的企业现代化模式。显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企业自身的属性往往乏人关注，老字号也好，家族企业也好，外资企业甚至跨国公司也好，大家都是竞争的参与者，为市场份额和企业生存而竞争。所以，主动面对市场、保持强大的竞争优势是任何一个华商企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利丰也不例外。另外，利丰公司是在华人家族主义文化语境中创办的，具有天然的家族传统，如何平衡家族利益和公司利益，需要高明的策略。

回顾利丰的公司史，我们发现利丰在充分利用西方管理知识和技术的基础上另辟蹊径，既尊重和保持家族传统和利益，又推进公司现代化，展示出独特的路径和解决方案。其成功经验大致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一是透过持续的家族成员内部的管理专业化培训教育，改善公司组织结构和提升公司的治理水平，实现对家族企业的专业化所有（professional ownership）^[2]；二是因应企业面对的市场环境，不断进行法人创新创业（corporate entrepreneurship）^[3]，顺势而为，应对有方，提升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和市场竞争力。

一 内部专业化：在家族成员中培训和筛选高管

利丰公司虽然是于1906年创办于晚清时期的广州，但是其主要创办人冯柏燎却是在香港接受西方教育，能说流利英文，了解西方商业知识，同时具备国学根底的商业专才。在当时来说，这样中西文化兼备的专业人士实在难得。冯柏燎1904年回到广州，在商人李道明开设的瓷器商号担任经理。当冯决定自行创业，开办一个华商贸易公司与外资洋行竞争的时候，得到他的雇主李的大力支持，李出资本，冯负责经营。换言之，冯柏燎从一个专业雇员，转变为商号的老板，前后也只用了两年时间。可见，从创办伊始，利丰就跟家庭内部孕育企业经营的专业人士这样的方式有不解之缘^[4]。

冯柏燎有11位子女，有些陆续加入利丰，从低职位做起，在实际生意运作中学习商业技术和知识，有些则在19世纪三四十年代动荡的时局中被送到美国或者欧洲学习，以后成为医生、教授等专业人士。虽然到了第二代，冯氏家族并没有特意选派家族成员去欧美国家学习商业管理知识，但是部分成员在日常生意实践中对营商产生浓厚兴趣，并积累了大量经验，成为事实上的职业经理人，包括冯柏燎的次子冯慕英、三子冯汉柱和四女冯丽华。此外，家族成员生活经历和学习经历的不同，也使得他们对家族生意的关注点不同，有些追求个人兴趣和事业，不太在意家族生意，有些对生意有热忱有能力，专注于扩大和发展公司的生意。这样的安排可以视为家族内部选贤任能的机制，在家族成员中建立能者居之的机制，相比完全参照家庭地位在公司中任职的传统方式，对企业的发展更加有利。

到了冯氏第三代，家族成员规模已经达到35人，个人经历、学习和职业等方面更加多元化。主导家族公司的第二代都期待下一代可以接手家族生意并发扬光大，所以有意识地送他们去美国学习专业的商业管理知识和手段。其中尤其突出的是冯汉柱的儿子冯国经和冯国纶，两人都于1970年代初毕业于哈佛大学，前者获得哈佛商学院MBA学位，后者取得商业经济学博士学位，并曾经在哈佛商学院担任助理教授。当他们两人先后于1972年和1973年听从父母的召唤返回香港加入利丰之后，首要的工作就是运用哈佛商学院的案例